2011年7月30日 星期六

23.3.2011︰末代活版印刷者李澤裕︰賠錢好過保育

提起永利街,記者便想到電影、重建,以及保育。

短短的街道全是舊式數層唐樓建築,曾經鮮艷的大門窗框只留下斑駁剝落的灰暗色調,十室九空,外頭綁着的白布紅字抗議橫額隨風飄揚。

黃昏時只剩一號的偉志印刷公司還亮起燈,打開大門做生意。不,平日下午六時,店就關門,今天應Art walk 之邀,特地開店至晚上十點,讓遊人參觀香港僅存的執字粒活版印刷技術。

店內有兩老,頭髮花白的是老闆李澤裕,另外一位是陪他打拚數十年的老伴。

一座機器價錢足可買一單位

八十三歲的李伯,自十多歲拜師入行便待在印刷這行頭,一做六十多年,講起印刷業興衰,他一臉驕傲地說︰ 「印刷是文化先鋒,商業指標。」記者甫入門便被牆邊木櫃上壯觀的灰黑字粒、一大座長身的黑色機器,還有數部說不出名字的印刷機器所吸引,李伯笑說︰ 「最大座的是德國活版印刷機,跟了我幾廿年,現在還可以用。」

在四十年代,活版印刷機價值十多萬,當時這筆錢可買起嘉咸街一個單位綽綽有餘,現時已升值近千萬。他這輩子的投資全部在店中,樓也無買一層,「入得這行,就要敬業樂業。」李伯回憶道︰ 「十多歲拜師學藝,做印刷學徒,大舖不選,專選小店,貪可以學多些東西。」他一腳踢,朝九晚九,舉凡送貨、清潔什麼都要做。

「師傅總會留有一手,我學了兩年,字粒也未碰過。」他膽粗粗決定落重本,買機器買字粒自立門戶, 「學無前後,達者為先。執字粒可以自己慢慢摸。英文字粒不難執,中文字難得多。」

「初時字粒要由英國進口,好貴,每次訂貨都要上萬元。」當時做得最多就是洋行生意,印商業發票、訂貨單等,其次是印英文會話筆記, 「那時好多人都不識英文,大家都走去學,好多英文學堂。」

數以千計字粒閉眼也識分


李伯拉開木櫃抽屜,指着一格格的字母粒解說, 「字粒要一副一副買,要用兩個A字,就要買兩副,如此類推。用得最多就係A、E、I、O、U。」幸好後來香港終於自行生產字粒賣,成本平得多。

「牆上兩大方格架子,放上最常用的中文字粒,位置固定的,我閉上眼也知是什麼字。」記者見字粒以千計,除了充滿黑漆漆的油墨痕迹之外,鏡象的字體,絕不易辨認, 「就像你用電腦一樣,打字打得多都知位置啦,工多藝熟。」

「這區最輝煌時期有六十多間印刷店,不過自從七十年代出現柯式印刷、電腦之後,加上高地價,所存無幾。」李伯一臉唏噓地環顧着店中各個角落。

永利街得以成功保存,一眾保育香港歷史建築之士當然飲得杯落,居民卻十分無奈, 「牆又不是用水泥做,經常滲水,廁所更麻煩,經常塞,修來都嘥氣。打風時我都怕吹冧(唐樓),你看三號的窗就快吹跌啦。」

「我記得清清楚楚,十四年前傳出收購消息,大家都好高興等收樓賠償,都五十幾年樓齡啦。誰知一拖再拖,大家都七老八十,等吓等吓有六七個人走了(去世)。」

保育非所願寧建博物館


李伯說數年前冷氣壞了也不想浪費錢換,「現在又話保育不收樓,搞來搞去,大熱天時,辛苦的又是自己。」既然樓收不成,李伯便去信政府建議成立印刷博物館, 「政府都有派人來傾,轉頭寄信過來,話多謝我願意捐出機器、字粒,政府會好好收藏云云。」博物館之事則隻字未提,李伯氣憤難當地回信反映意願,自此石沉大海。

「這些機器、字粒跟了我大半世,養起至少五家人,係我僅有的資產,我怎會捐出去!」加上有學者和專家告誡李伯千萬不要捐出機器字粒,皆因他們經驗所得,捐給政府就再無機會重見天日,白白浪費這些珍貴寶物。

「政府又話保育,結果講一套做一套,傾也不想傾,根本毫無誠意!」李伯現在樂得當個活字印刷的導賞員, 「香港所有大學學生都有來參觀過,也有不少學者、教授來過,遊客更是多得不得了。」

「有博物館至少可以讓下一代認識活版印刷,我們老了走了,扔晒機器字粒就什麼都沒有啦。」靠人不如靠己,李伯夫婦八十多歲也不願退下來安享晚年,每天撐起尚算硬朗的身子,打開大門,為的是傳承就快消失的活字印刷文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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